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石板上碎成光斑时,二舅总会从工装裤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塑料袋。五颗红绿相间的西瓜泡泡糖躺在掌心,像被阳光晒化的彩虹,在蝉鸣声里泛着薄荷味的甜。这是 1995 年的暑假,我跟着母亲回乡下,第一次遇见会变魔术的西瓜泡泡糖。
一、小卖部的玻璃罐密码
村口的小卖部用木板搭起凉棚,玻璃罐里的泡泡糖按颜色分堆:橘色是橘子味,粉色是草莓味,唯有西瓜味的红绿块总在最顶层,像给罐子戴了顶花帽子。卖货的张大爷总戴着老花镜,见我扒着柜台咽口水,便用竹夹子夹起两颗:"小囡,这糖能吹月亮呢。"
糖纸是粗粝的蜡纸,印着歪歪扭扭的西瓜图案,绿色瓜皮上的黑色条纹像随手画的闪电。我总把糖纸小心展开,夹在课本里当书签,久了竟攒成一本彩色的画册。有次把糖纸贴在玻璃窗上,阳光穿过红绿相间的色块,在土墙上投出跳动的西瓜影子,表弟追着影子跑,说要抓住会飞的甜西瓜。
二、舌尖上的吹泡比赛
泡泡糖在嘴里要先含一会儿,等外层的糖霜化了,才能嚼出筋道的橡胶感。大舅家的表哥是吹泡高手,能把泡泡吹得比脸还大,透明的泡泡里映着蓝天白云,最后 "啵" 地一声粘在鼻尖上,惹得我们笑倒在草垛里。我总学不会换气,常常憋红了脸吹出个乒乓球大小的泡泡,刚想炫耀就破裂在下巴上,黏糊糊的糖渣蹭得校服上都是红点。
最珍贵的是分享时刻。五颗糖要分成三份,我和表弟各一颗,剩下三颗留给表哥。我们蹲在晒谷场上,看蚂蚁搬运草籽,嘴里的泡泡糖随着说话声忽大忽小。有次表弟把泡泡糖塞进鼻孔,急得直哭,最后是张大爷用风油精抹在糖渣上,才让这个 "小西瓜" 乖乖现身。
三、消失在时光里的甜
回城那天,二舅往我书包里塞了整袋泡泡糖。汽车开动时,我隔着车窗看见他的白背心渐渐缩成小点,手里的糖纸在风里哗啦作响。后来在城里的小卖部看见同款泡泡糖,包装换成了精致的塑料盒,却再没有张大爷的竹夹子和晒谷场上的笑声。
去年整理旧物,从泛黄的课本里掉出几张糖纸,红绿颜色已褪成浅粉,边缘卷着毛边,却还能隐约闻到二十年前的薄荷香。视频时说起这事,表弟在那头笑:"记得你把糖纸折成青蛙吗?我偷了外婆的针线,想给青蛙缝眼睛,结果扎破了手。"
那些粘在指尖的糖渣,那些吹破在夏日的泡泡,原来早就在时光里凝成了琥珀。现在路过精品店,看见包装华丽的水果糖,总会想起老槐树下午睡的蝉,想起晒谷场上会飞的西瓜影子,还有二舅口袋里永远掏不完的甜蜜。原来最难忘的从来不是糖的味道,而是那些和糖有关的人,把平凡的夏日,酿成了一辈子都嚼不完的甜。
糖纸在掌心发出细微的脆响,像二十年前那个午后,二舅用指甲刮开糖纸的声音。有些记忆就藏在这些褶皱里,只要轻轻展开,就能看见整个夏天的阳光,正从红绿相间的纹路里,慢慢流淌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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