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的菜园总在午后泛着青雾,奶奶的红薯藤顺着竹篱笆疯长,心形叶片上的绒毛沾着碎金似的阳光。我和堂姐蹲在垄间扒拉藤蔓,指尖碾过鲜嫩的茎节,断裂处渗出乳白色的汁液,带着泥土深处的清甜——这是属于我们的"珠宝原材料",在那个没有首饰盒的童年,每一根藤蔓都藏着变美的魔法。
一、菜园里的材料库
挑耳环的藤蔓最讲究:太老的茎秆发脆,弯折时会"咔嗒"断裂;太嫩的又太软,挂不住叶片。堂姐总把食指和拇指圈成小环,像珠宝鉴定师般对着阳光查看藤皮:"要这种青中透白的,摸起来滑溜溜的,才经得起折腾。"我们踮着脚避开带刺的南瓜藤,专寻那些贴着地面匍匐生长的红薯藤,它们的藤蔓更长,节间距离刚好能弯成耳环的圆圈。
摘下的藤蔓要在掌心揉上三揉,让柔韧的纤维充分舒展。奶奶远远望见,总会笑着骂:"小妮子又糟践我的红薯!"却转身从厨房拿出碎布头,给我们做装"珠宝"的小布袋。那时不懂红薯藤其实是奶奶的"心头宝",只觉得这绵延的绿藤取之不尽,摘下几枝嫩芽,不出三天又会冒出新的藤蔓,在篱笆上织出更密的绿网。
二、指尖的魔法
做耳环的步骤是堂姐独创的:先在藤蔓上找到饱满的节点,用指甲轻轻刮去表皮,露出半透明的茎芯,再对着节点下方三厘米处弯折,藤蔓便自然形成一个小圆环——这是"耳钩"的雏形。最难的是装饰部分,我们会掐下刚舒展的嫩叶,用细藤丝穿进叶片基部的叶脉,让心形的叶子像吊坠般垂在耳钩下方。运气好时能找到带花苞的藤蔓,淡紫色的喇叭状小花斜斜别在耳环上,比镇上百货商店卖的塑料耳环还要神气。
记得第一次戴上自己做的耳环,我举着破镜子在晒谷场上转圈圈,藤蔓的清香混着汗水味在鼻尖萦绕。奶奶正在晒红薯干,见状笑出了眼泪:"咱们小芳成了戏台上的小旦喽!"她摘下自己的银耳环放在我掌心,冰凉的金属触感让我突然害羞,却又舍不得取下耳上的绿藤环——那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的美丽,比任何珠宝都珍贵。
三、流动的首饰铺
暑假的晒谷场是我们的"首饰店",堂姐摆开她的"作品集":有单坠叶片的简约款,有串着三朵紫花的华丽款,还有用细藤编成麻花辫的复古款。隔壁阿毛蹲在旁边看了半晌,突然扯下自己的草帽:"给我也做个项链吧!"堂姐白他一眼:"男娃娃戴什么耳环!"却还是用粗藤给他编了个草环,套在他沾满泥巴的脖子上,惹得我们笑作一团。
最难忘那个雷雨将至的傍晚,我们在屋檐下赶工,给即将回城的表姐做送别礼物。堂姐把红薯藤与牵牛花藤编在一起,绿紫相间的耳环在暮色中泛着微光。表姐离开时把耳环别在耳后,对着车窗哈气写下"再见",水汽模糊了玻璃,却清晰映出她耳尖晃动的绿叶——那是我们能给的、最珍贵的夏日礼物。
多年后在精品店看见藤蔓造型的银饰,金属的冷光映不出当年的绿意。上周回乡下,奶奶的菜园早已改种了玉米,竹篱笆边零星的红薯藤正开着淡紫的花。我蹲下身摘下一节嫩茎,习惯性地在掌心揉了揉,清甜的气息涌上来,恍惚又看见两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,在藤蔓间寻找着属于她们的星辰与月光。
那些用红薯藤做成的耳环,终究没能留住时光,却把整个童年的夏天,都编进了记忆的藤蔓里。每当想起,耳畔仿佛又响起叶片摩擦的沙沙声,混着奶奶的笑骂和堂姐的指挥,在岁月深处轻轻摇晃,摇出一串永不褪色的、带着青草香的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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